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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明荆】待从头 04

只是一个兔子尾巴那么长的过渡章……下章跑洛阳副本。


04.一重浪灭一重生

 

天将破晓,两轮红日喷薄欲出,一轮隔着十万八千里,一轮就在心头。东方未明想要起身,可脑袋才离开枕头就猛地往回落,此刻他竟连动动脖子的力气也没有了。他歪在床上,整个人犹如贴着江心打转的风筝,湿透的身躯重若千斤,眼看要给风浪吸进去了,却有只手紧紧拽住风筝线带他回家。

那只手搂住东方未明肩膀,扶着他躺了回去,又给他掖好被角。棉被裹在身上,像层柔软厚实的茧,把风浪都挡在外面。

东方未明瞧见收回来的风筝上画着一位闲游的浪子,有人正捧着风筝的翅膀反复擦拭,挤出许多脓血来。日后它又会展翅高飞了。他没来得及看风筝飞起来的样子,先睡了个好觉。说来也怪,他吐了一夜,还不如从眼睛流出去这么点儿水来得痛快,至此胃里终于干干净净,心里那块乱石穿空的险地也说变就变,利剑似的危峰都开满了花。

万丈金光越过云层,照进逍遥谷,也照着朝谷口走过来的一行人。东方未明隐约听见风声、脚步声、说话声,最清楚的一句是大师兄说的“阿棘也回来了。”他疑心自己还在梦里,却忍不住将眼皮掀开条缝,做贼似的四处巡睃。

无瑕子走时是一个人,回来却足足凑成了一串糖葫芦。忘忧谷里,沈神医架不住女儿坚持,到底相信了那不全是病,还得用上她沟通鬼魂的本事。谷口又撞见丹青,这人画够了夜色,也凑热闹说要找病美人取材。老胡扛着两大袋子东西,原本是赶着打理早饭的。至于荆棘,他这时候从外头回来着实称得上无缘无故了。

东方未明的目光又和荆棘撞上,这回两个人眼里都多了些情绪,很像从真正的十七八岁偷回来的。他不清楚荆棘这趟下山遇到了什么,只是明明白白地确信,他自己心里又能住人了。

“老无瑕,你这徒弟不过受了点儿风寒,少年人身子骨硬朗,喝两碗姜汤就发散出来了。”神医只道老友是心疼弟子,对他把一分病说成十分,想到怪力乱神的存在,还是转向沈湘芸问:“芸儿,有什么东西吗?”

“我又看不到人心里去……现在没有了。”沈湘芸白了东方未明一眼,还想刺他几句,瞅见旁人脸上的忧虑,又不好意思地改了口。

追着东方未明转来转去的目光兜了一圈,她心下敞亮,眼珠一溜,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:“爹,治他的药逍遥谷里已经齐啦。”

药到自然病除,他们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处,接下来就是告辞。无瑕子带着谷月轩送客,老胡去了厨下忙碌。只剩荆棘留在床前,斜斜的叼着一根草叶,嘴角平平,任谁把眼睛瞪成铜铃也瞧不出半分喜色。

东方未明索性替他笑了。那草尖儿翘了又落,像片羽毛软软地挠在心口,撩拨得底下沉睡的感情纷纷复苏,直到春深似海。他叫了好几声“二师兄”,又作势起身,终于被荆棘一把按了回去。

“少麻烦别人担心你。”荆棘冷眼看着东方未明笑个没完,本想提醒他这话说的是老头子和谷月轩,临开口却莫名其妙地坦诚起来:“我做了一个梦……”

 

其实是很多个梦,天南海北,春夏秋冬,梦中人却总是那么几个。

师父总在沏茶,师兄陪着他把多出来的两只杯子注满水再倒掉。师弟仿佛有一百张面孔,一会儿把眉毛拧成一团喊他“恶师兄”,一会儿又眼睛亮晶晶的缠着自己背他。梦里时间过得很快,不过转眼光景,东方未明就追了过来,站在他身后说:“二师兄,我跟你一起走。”那人忽然又变了张脸,这回是站在对面了,他说:“二师兄,念在我们同门之谊,我留你一个全尸,你自尽吧。”

荆棘本以为到了此处就该醒了,然而耳畔风声虎虎,竟好像没有尽头。他想看看这悬崖究竟有多高,却见到峭壁上也映出东方未明的身影。那道身影一晃又变成两个,一个说,“二师兄的刀很快,可谁让你还是个人呢,师弟从那里回来就成了恶鬼……”另一个说,“二师兄不放心我,又下不了手清理门户,不如就一辈子看着我吧。”他啐了一声,心道杀你这混账东西有什么下不了手的,定睛望去却察觉不对,后一个东方未明分明是这辈子才见过的。

又耽搁了半晌,荆棘终于落到崖底,从梦里摔出来。他如释重负地过完一天,傍晚换了家客栈投宿,不料闭上眼睛又回去了。他在梦里死了多少遍,就听了多少遍“我跟你一起走”,别的话全都轻飘飘的。

 

他颠三倒四地讲了讲那些梦,说到口干舌燥,端起床头剩的半碗冷粥喝了。东方未明看在眼里,忍不住把这当成一个重修旧好的引子,感到过去那些不屑、仇恨与划清界限都留在过去了,师兄弟之间的情谊又鲜活起来。

果然不是他一厢情愿——

“师弟,‘那里’是什么地方?”

“二师兄,我想通了。”

两个人自说自话地聊了半天,都不知道对方听懂了什么,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,最后相视一笑,好像一同穿过了无数光阴,看着金乌玉兔来来去去,沧海化作的桑田又变回沧海。自此有了八九分默契,纵然彼此间的分歧犹在,也能心平气和地伸出手,牵住对方找回原路。

午时饭菜是谷月轩送过来的,都是些清淡菜色,焖的细软,另外捎了一小罐赤豆汤,足够几个人分食。他放下碗碟,又去扶东方未明。荆棘空着手,正好把枕头拎出来,竖着靠在床背上。谷月轩隐隐觉得师弟们还有话说,便体贴地把空间留给他们,从外面把门掩上。东西不烫,两人热热闹闹地抢着吃了,中间不时使着筷子拆招,下一餐也是如此。很快暮色四合,又要睡到新的一天了,荆棘学着捣鼓了两下被角,转身要走时听见东方未明试探着问话。

“二师兄,过几天去洛阳,我们有心算无心,见机除了江湖四恶怎么样?”

他上辈子做的错事里还有这些杂碎掺了一脚。

“你还想杀谁?”

“寿宴上不太方便,”东方未明认真想了想,也不做掩饰,坦然表露出满口遗憾,“师兄上辈子从江湖抽身早,怕是不了解江天雄那老东西。一匹狼爱披着羊皮也没什么,可它偏得盯上那张领头羊的皮……还有武当掌门卓人清,这人糊涂透顶,还私德有亏,却总是假模假样的,病的要死时忽然冒出一桩哄鬼的平生最痛悔之事,既缺公道又欠良心,该不该杀?”

“该揍。”

“我想削了他项上人头,二师兄却只肯削他的面子。”

荆棘不理他,头也不回的杵在门前,像要走远,又像要留下。

“姓卓的为人虚伪惯了,打输了只会感慨英雄出少年,不然就是贤侄似曾相识……说不定还有脸叫两声曦弟,说你终于肯回来见我了。”

后几个字给他说的百转千回,带点儿冷嘲,偏又有些缅怀的味道,里外都是锋利的棱角,扎人时也不顾惜自身,活像个头破血流的莽夫。荆棘听明白了,此刻却顾不上厘清那件旧事,他脑子里嗡的一声,记起自己也是另一个人终于知道回来的师弟,愈合的伤口又徐徐撕裂。

“我知道东方曦,”他依旧面朝着屋门,却没有再抬脚,“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很晚了。”

东方未明从床上跳下来,鞋也不穿,匆忙跑过去,像烙饼时放少了油似的,死死粘在荆棘背后。两股呼吸融在一块儿,教他想到小孩子刮破了一道口子,吹一吹就不疼了。他光着脚没站多久,就等到了荆棘转身,心头顿时因为一个不会妥协的人的妥协烧得火热。

两人走到床边,瞧着这张床刚好挤得下他们俩,于是就这样抵足而眠,仿佛是两只刺猬亮出白白软软的肚皮、依偎成心脏似的一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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